【家乡美文】秋深了，想起热炕
来源：甘肃酒泉中学 作者：马少军 2019-10-14 20:57:58 浏览：
有时候在家里坐着坐着就突发奇想，想着想着甚至有些激动。比如我盯着书房的一个角落看，就曾谋划着在那里盘一面炕，因为住的是楼房，这炕就不能像乡下那样，砌土块，上酸泥，烧驴粪，整得土里土气的。一定得用钢架做成龙骨，外面表一层有精美木纹的木头，再装饰好花边。我曾在乡下买了一棵三人合抱的沙枣树，想着到时候把它开成板子，收拾齐整，打磨光滑，再钉在炕上。
图为老家的热炕
我还曾想过坐在这炕上的情景，比如中间放个硕大的实木炕桌，摆上细瓷茶具，我脱去鞋袜，伸腿坐在炕上，看一页书，抿一口茶，翻一下眼睛。再在炕沿上放个长柄的痒痒挠，后背发痒时挠几下，放个掏耳勺，耳朵痒时抠几下。到了冬天，我在炕面下面密密麻麻地铺上地暖管子，引入热水，再在发烫的炕面上用软和厚实的羊毛毡打底，铺上褥子，盖上被子，我脱衣上炕,钻入被窝，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越想越激动，就有一天忍不住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妻子，妻微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神经病”，就转身忙别的事去了。
我是在炕上出生的，也是睡着火炕长大的，所以对炕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寒假回家总是喜欢和爸妈坐在热炕上聊天。有时也到亲戚家去，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脱鞋上炕。亲戚们也会问，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还坐得惯炕？怎么会坐不惯呢。我的腿有寒症，一到冬天总是不舒服，回家睡几晚热炕就好多了。漫长的冬夜，一大家人围坐在火炕上，缠线，拧麻绳，打毛衣，嗑瓜子，聊天，炕洞里的驴粪蛋烧得毕毕剥剥作响，屁股下面的羊毛毡往上透着丝丝的热气，气氛暖烘烘的。
图为老家的亲人围坐在热炕上吃饭
盘一面炕极不容易，是非常吃功夫的技术活，现在村里没几个人会做。先得做好炕面子。麦草铡成截，兑土加水搅拌成酸泥，平摊在地上，割齐割方，晒干备用。用墼子泥好支架，盘好烟道，再架上炕面，阴干后再上酸泥、细泥，然后就可以在里面生火烘干了。
一两年之后，炕洞的每一个隙缝里锈满了烟焦油，而整个炕面就会结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当然，也有例外。有一年村里一家人娶新媳妇，闹新房的时候，来人过多，用力过猛，炕面瞬间塌陷，等从炕洞里拉出新媳妇，已经烟薰火燎，满身草灰，闹房者满脸羞愧，怏怏离去。
土炕还可以做得精致一些。村子前面有一条苦水河，叫祖厉河，河沟里有一种鲜红而酥软的石头，挑拣一些来，捣碎，研细，拌入浆子，泥在炕上，再用泥刀反复靠，靠紧，靠瓷实，到最后，光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睡在这样的炕上，想从上炕到下炕，顺墙蹬一脚便可滑过去。据说当年有个新郎，不知为什么，在新婚之夜被新娘子一脚放下炕去，而且滑出去远。
从小到大也睡了不少炕，睡过的最热的炕是上湾大舅家的上房炕。那是一间老式的上房，猫眼、哨眼和椽花眼一年四季都开着，门也是老式的转轴门，永远闭不严实，窗子是糊了纸的格子窗。
图为作者和老家的亲人围坐在热炕上合影
这房子夏天还好过，一到三九天，房子里面比外面还冷。所以大舅家的坑就填得特别热，以至于炕面发烫，五分钟就得翻个身。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就像烙饼子似的，而地上也滴水成冰。这时候是绝对不敢钻出被窝儿的。尿盆就放在炕沿底下，懒一些的人伸手取了盆放在被窝里尿。但这样风险很大，睡得迷迷糊糊的，容易尿到外面。记得三表兄起夜时会卷了被子下地，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抖抖索索地尿，搪瓷盆发出清亮而寒冷的响声。
睡得最舒服的还是奶奶填的炕。那时候家里养的牲口多，每天都会从圈里清出不少粪，倒在场上晾晒。奶奶缠着小脚，拿着推耙把粪一圈一圈搅开来，天气好时，一个下午便可晒干。
每天傍晚，奶奶会在每一个炕眼跟前倒一篮子干粪，然后用推耙轻轻地推进去。补充了新的燃料，每个烟筒都会腾起丝丝青烟。
掏炕灰的日子简直就是节日。提一篮子洋芋，埋在刚掏出的、闪着火星子的灰里，不到一个时辰，洋芋就被烧成焦黄色，里面是一包面，拿在手里倒腾着吹去表层的薄皮，轻轻捏破，便会冒出一股热气，烫得脸疼。
最好吃的当然是烧鸡蛋。从鸡窝里摸出几个鸡蛋，蛋上包几层湿纸，埋进热灰里，一会儿就烧好了，蛋黄也被焖成了面面。
我家的上房炕是一面大通炕，爷爷经常不在家，我和奶奶睡上炕，三叔和四叔睡下炕。奶奶每天起得很早，特别是秋冬时候，要去山梁子上铲毛衣，去沟壑里拾狗粪，去涝坝柳树下扫树叶，而我们三个人懒在热炕上怎么也不肯起来。记得奶奶每背回一趟东西，就赶到门口喊着三叔四叔的小名起床：“岁有啊！有钱！哎！赶紧起啊！”
老厨房炕的炕眼很大。秋后割完蜂蜜，蜂渣和蜡瓣包在草包里蒸热，再放在撬杠下榨取蜂蜡，而撬杠的一头就伸进厨房炕眼里，经年累月，越撬越大，到后来，小孩都能走进去。小时候，我们也流行捉迷藏，不过不像现在城里孩子，随便找个地方一藏，探个头就能找见，还做惊喜状。我们那时候找个位置藏好，基本上是找不见人的。一次，就有一个小孩藏进我家厨房的炕洞里（夏天没烧炕），我们几十个小孩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见，最后是他自己憋不住了，尿了一泡尿，从里面流了出来，才被我们发现。
（作者：甘肃酒泉中学 马少军）
图为老家的热炕
我还曾想过坐在这炕上的情景，比如中间放个硕大的实木炕桌，摆上细瓷茶具，我脱去鞋袜，伸腿坐在炕上，看一页书，抿一口茶，翻一下眼睛。再在炕沿上放个长柄的痒痒挠，后背发痒时挠几下，放个掏耳勺，耳朵痒时抠几下。到了冬天，我在炕面下面密密麻麻地铺上地暖管子，引入热水，再在发烫的炕面上用软和厚实的羊毛毡打底，铺上褥子，盖上被子，我脱衣上炕,钻入被窝，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越想越激动，就有一天忍不住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妻子，妻微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神经病”，就转身忙别的事去了。
我是在炕上出生的，也是睡着火炕长大的，所以对炕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寒假回家总是喜欢和爸妈坐在热炕上聊天。有时也到亲戚家去，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脱鞋上炕。亲戚们也会问，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还坐得惯炕？怎么会坐不惯呢。我的腿有寒症，一到冬天总是不舒服，回家睡几晚热炕就好多了。漫长的冬夜，一大家人围坐在火炕上，缠线，拧麻绳，打毛衣，嗑瓜子，聊天，炕洞里的驴粪蛋烧得毕毕剥剥作响，屁股下面的羊毛毡往上透着丝丝的热气，气氛暖烘烘的。
图为老家的亲人围坐在热炕上吃饭
盘一面炕极不容易，是非常吃功夫的技术活，现在村里没几个人会做。先得做好炕面子。麦草铡成截，兑土加水搅拌成酸泥，平摊在地上，割齐割方，晒干备用。用墼子泥好支架，盘好烟道，再架上炕面，阴干后再上酸泥、细泥，然后就可以在里面生火烘干了。
一两年之后，炕洞的每一个隙缝里锈满了烟焦油，而整个炕面就会结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当然，也有例外。有一年村里一家人娶新媳妇，闹新房的时候，来人过多，用力过猛，炕面瞬间塌陷，等从炕洞里拉出新媳妇，已经烟薰火燎，满身草灰，闹房者满脸羞愧，怏怏离去。
土炕还可以做得精致一些。村子前面有一条苦水河，叫祖厉河，河沟里有一种鲜红而酥软的石头，挑拣一些来，捣碎，研细，拌入浆子，泥在炕上，再用泥刀反复靠，靠紧，靠瓷实，到最后，光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睡在这样的炕上，想从上炕到下炕，顺墙蹬一脚便可滑过去。据说当年有个新郎，不知为什么，在新婚之夜被新娘子一脚放下炕去，而且滑出去远。
从小到大也睡了不少炕，睡过的最热的炕是上湾大舅家的上房炕。那是一间老式的上房，猫眼、哨眼和椽花眼一年四季都开着，门也是老式的转轴门，永远闭不严实，窗子是糊了纸的格子窗。
图为作者和老家的亲人围坐在热炕上合影
这房子夏天还好过，一到三九天，房子里面比外面还冷。所以大舅家的坑就填得特别热，以至于炕面发烫，五分钟就得翻个身。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就像烙饼子似的，而地上也滴水成冰。这时候是绝对不敢钻出被窝儿的。尿盆就放在炕沿底下，懒一些的人伸手取了盆放在被窝里尿。但这样风险很大，睡得迷迷糊糊的，容易尿到外面。记得三表兄起夜时会卷了被子下地，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抖抖索索地尿，搪瓷盆发出清亮而寒冷的响声。
睡得最舒服的还是奶奶填的炕。那时候家里养的牲口多，每天都会从圈里清出不少粪，倒在场上晾晒。奶奶缠着小脚，拿着推耙把粪一圈一圈搅开来，天气好时，一个下午便可晒干。
每天傍晚，奶奶会在每一个炕眼跟前倒一篮子干粪，然后用推耙轻轻地推进去。补充了新的燃料，每个烟筒都会腾起丝丝青烟。
掏炕灰的日子简直就是节日。提一篮子洋芋，埋在刚掏出的、闪着火星子的灰里，不到一个时辰，洋芋就被烧成焦黄色，里面是一包面，拿在手里倒腾着吹去表层的薄皮，轻轻捏破，便会冒出一股热气，烫得脸疼。
最好吃的当然是烧鸡蛋。从鸡窝里摸出几个鸡蛋，蛋上包几层湿纸，埋进热灰里，一会儿就烧好了，蛋黄也被焖成了面面。
我家的上房炕是一面大通炕，爷爷经常不在家，我和奶奶睡上炕，三叔和四叔睡下炕。奶奶每天起得很早，特别是秋冬时候，要去山梁子上铲毛衣，去沟壑里拾狗粪，去涝坝柳树下扫树叶，而我们三个人懒在热炕上怎么也不肯起来。记得奶奶每背回一趟东西，就赶到门口喊着三叔四叔的小名起床：“岁有啊！有钱！哎！赶紧起啊！”
老厨房炕的炕眼很大。秋后割完蜂蜜，蜂渣和蜡瓣包在草包里蒸热，再放在撬杠下榨取蜂蜡，而撬杠的一头就伸进厨房炕眼里，经年累月，越撬越大，到后来，小孩都能走进去。小时候，我们也流行捉迷藏，不过不像现在城里孩子，随便找个地方一藏，探个头就能找见，还做惊喜状。我们那时候找个位置藏好，基本上是找不见人的。一次，就有一个小孩藏进我家厨房的炕洞里（夏天没烧炕），我们几十个小孩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见，最后是他自己憋不住了，尿了一泡尿，从里面流了出来，才被我们发现。
图为作者近照
（作者：甘肃酒泉中学 马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