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文苑.父亲节专稿】方健荣 | 致父亲（组诗）
在乡下，听到风声
在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我只希望在乡下待着
与年迈的父母待着
在书房里看书，喝茶
可以听到那么庞大的风声
像时光，河流
从我们身边，走远
致 父 亲
衰老如此之快
让你走一步路都困难
在乡下院子里
你一坐一天
母亲陪着你，做饭，说话
她头发也全白了
你有一声长长叹息
我心颤抖不己
几年前的脑出血
差一点，带你去天堂
当你从晕旋中回到地上
双脚就不听使唤
高血压，心脏病
衰老如此之快
你突然间不能
再去，一次梦中的远方
你本不爱笑
板着的脸现在更让我难受
也不爱说话
却常常发脾气
母亲忍受着
似乎也习惯了
唯有小孙子们来了
你笑一笑
你爱喝酒
我陪你喝一杯
衰老如此之快
把记忆中你的年轻平静夺走
衰老如此之快
在你的暮年，我明白了什么
在乡下院子里
陪一陪你和母亲
其实，我只能问一句：喝不喝茶
想不想吃什么
关于你内心中那些疼痛
那一次你为什么号淘大哭
从来不敢问
也从没有
摸一摸你的脸，心和手
一个儿子，总保持着距离
父亲啊，衰老如此之快
我不忍心
再说一句
只在院子里
像你一样坐着
而在我的童年
你曾经把我
高高举过了头顶
那个父亲
似乎现在就在我成年的躯体中
再 致 父 亲
25岁那年
你有了我――你的儿子
我45岁这一年
才有了家睿――我的女儿
68岁时，脑出血
让你再不能走路
我常常回到乡下
陪你和母亲
母亲说，我出生时
你走过春天刚刚长出的麦子
去找接生婆
那个黎明露水重
湿了你的裤角
母亲说，那个时间叫亮银时
好多年，我为不能给你
生一个小孙子而惶恐
家睿出生时，那一声响亮的哭声
打破了你长久的沉默
虽然是个孙女儿
可你喜欢
母亲也高兴
我和妻子更是高兴
父亲，如今我是5岁孩子的父亲了
在带女儿长大的每一天
慢慢明白，以前
我并不懂你，父亲这两个字
更多时间孩子根本看不到
现在有点懂了
于是，一次次回来
在你和母亲身边
我又成了小孩子
陪年迈的父亲母亲
将是今后的日子里
最重要的事情
父 亲 哭 了
那一次，你老泪纵横
低声的哭，母亲在旁边
一语不发。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哭
你只哭，不说一句话
我彻底被你吓住了
你心里的苦楚
我真的无法想像
默默在你身边蹲下来
你坐在轮椅上，几年前的脑出血
你已基本不能走路
还有高血压，心脏病
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
在病痛中当然难受
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
我抓住你的手，多少年后
第一次抓你的手
一层白纸般皮包骨头的手
我试图抱一抱你
你用力甩开了我
又猛烈地哭起来
我在你心的地方轻轻抚摸
把手停在那儿
很旧的衣衫
你总不舍得扔掉
一只扣子早自己掉了
我又把手放你脸上
泪水正流下来
我轻轻给你擦掉
很久很久，你还是哭
后来，才知道
我伤害了你，有一次
我说大妹妹的时候
你难受
你说，你死了
这妹妹要受罪的
要我这哥哥多关心她
我说：爸爸，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剧烈颤抖之后
你渐渐止住了哭声
一场失魂落魄的大哭
仿佛耗尽了真性情的一生
你已无比疲惫
当你不哭了
我的泪却止不住，涌了出来
（注：诗稿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方健荣，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诗探索》、《中国诗人》、《诗潮》、《葡萄园诗刊》（台湾）、《飞天》、《西部》、《朔方》、《黄河文学》等30余家期刊发表作品。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精短美文》、《中国散文大系》等50余个选本。曾获得首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天津市鲁藜诗歌奖、甘肃黄河文学奖、首届敦煌文化奖等10个奖项。主编《大美敦煌》等19种文化（文学）图书，著有《天边的敦煌》、《一个人的敦煌》、《青海谣》等诗歌、散文集5部。
现居甘肃敦煌，现为甘肃省中华文化促进会副主席、青海石油文联第三届作家协会副主席、敦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