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文苑.家乡美文】孟澄海 | 西望巴尔斯雪山

   没有传说。

   或者说，巴尔斯雪山不需要传说，因为所有的语言文字，在海拔4000以上的高地，都会被冰封，成为虚无，成为空空荡荡，成为洁白晶莹而无比忧伤的梦幻碎片……

   我来到雪山下。

   正午。阳光从云层中露下来，带着金箔似的颜色和质感，覆盖着周围的一切。石头斜躺横卧，沧桑无语，星星点点的石锈，呈现出橙黄或暗红的颜色，仿佛斑斓寒凉的心事。高山苔藓则一律铁青幽碧，恍若被时光遗失的冷脸，毫无表情暖意。我看见旱獭独立西风，悲声如埙，一两只黑色的蝴蝶匆匆飞过，消失于山岚之中。最安静的是牦牛，它们在冷风寒雨的洗劫中，依然有着岩石般的坚韧和定力，清澈的目光照亮天空大地，孤独绝决而充满了神性。在巴尔斯雪峰之下，我感到所有生灵与石头、悬崖、山岫、云朵构成的角度，会让人俯身仰望一种信仰和精神高地，灵魂自在飞翔，如雪冽……

   海拔4000米以上，依然不见雪线，只有孤单的灌木、野草、裸岩在明亮的光线下沉默。冰川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些潮湿的草甸和水泊，还有整齐排列的石头，宛若时光遗址。山涧从我的脚下流过，清亮、寒碧、澄澈，它们由高山积雪融化而成，源头也许就藏着那个千年不变的白雪童话。我没有发现鸟群，在空寂的山谷里，偶然见到随风飘荡的几片羽毛，落叶般打着旋儿，倏忽消逝，去向不明。我想，那该是鹰的羽毛吧？在雪山浩瀚苍茫的怀抱里，有可能一只神鹰抵不住岁月罡风的侵袭，翅膀折断，寂然陨落……如果猜测属实，那么，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映入眼瞳的应该是巴尔斯雪山圣洁的倒影。

    一朵雪花与一座雪山的关系，如同一个人跟一个世界的关系。一朵雪花可以照亮雪山，还原那远古浑茫的时间。一个人也可以通过世界，窥视自己的前世今生。在巴尔斯山脚，我或坐或立，眼前是苔藓、碎石、沙砾、草叶、牛粪、鼠洞，还有昆虫的尸骸、野花的落蕊、叮咚的泉水、欢奔的溪流，再远处就是深褐的冈峦、银白的雪峰……所有的事物谦卑渺小或忽略不计，但它们都站定自己的位置，神启般向苍天大地呈现着一种存在。而我，在那个时刻，恍惚幻化成了一朵雪花，冥想着，轻轻落进巴尔斯雪山的怀抱。

   有关巴尔斯雪山的名字，最常见的一种说法是，巴尔斯乃裕固族语，意为雄伟、高大、圣洁。确实，站在那个山溪环绕的草甸上远眺，巴尔斯雪山云雾缭绕，浑阔峥嵘，雪线以下呈现出青铜颜色，往上则积雪皑皑，泛着清凛凛的辉光。想象中，如果是天朗气清的夜晚，我们就可以望见她那白色的头颅埋入星空，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圣哲，思考自然与人世的终极真理……

   而事实上，再伟大壮美的事物也不会拒绝柔情与缠绵，巴尔斯雪山也如此。我曾在一处裸岩的背阴处看见几墩马莲，茎叶已经枯萎，花骨朵依然开放，蓝莹莹的蕊柱上挂着露珠，于风里瑟瑟而动，似毫没有凋零的意思。而花朵的上面正好栖落着两只纯白的蝴蝶，仿佛是一雌一雄，它们绅开触须，轻轻触碰对方的面颊，仿佛在传递深深的爱意。九月的天空就要落雪了，在雪花六瓣形的锋芒上，两只蝴蝶清瘦的身影已被钝化，翅膀收敛于萧萧冷风，而巴尔斯雪山，依旧惦记着它们的生死，为它们的爱情提供温馨的花朵。
 

   巴尔斯雪山是神山，也是圣山。著名哲学家维特斯纳说，神永远不在场，不存在于现实，但它可以把神性赋予自然。所以，从宗教的角度看，大地上的山川河流、草木虫鱼都有神的属性。人崇拜神灵的同时，也寄托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恩之情。在广袤辽阔的雪域高原，被人们称为神山的雪峰很多，最著名的就是冈仁波齐山。雍仲苯教认为，冈仁波齐是宇宙的中心，时间的起点。任何人只要来到此地，绕着雪山转一圈儿，就可以无限接近天堂，在那个时间的原点上让灵魂变成轻盈的雪花，开出圣洁的白莲花。而此时此刻，我就在另一座神山下，一身疲惫，满面尘灰。站在那里远眺巴尔斯神山，突然想起一句话：当上帝俯瞰人类，一切都不值一谈；当我们俯瞰万物，嘴里却喋喋不休。

    黄昏，我来到肃南大河乡。这里是裕固族人聚居地，曾经的毡房炊烟，曾经的经幡梵呗，如今已不复再现，多的是白墙红瓦的民居，来来往往的大巴游人。虽然还能看见五彩风马旗飘飏翻飞，虽然帐篷里依然传出裕固族姑娘敬酒的歌声，但西拉尧熬尔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也许，不论有多少次的转山，多少遍的敬仰膜拜，雪山之神的手势，再不会指示通往昨日的彼岸之路。

   而巴尔斯雪山依旧耸立于茫茫天穹下，亘古如斯，不问人事。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雪的寒意，我发现小街上的白杨树叶已经一半染上了金黄，个别叶片慢悠往下飘落，轻轻的，像纯洁美丽的童心。整个黄昏，我坐在巴尔斯雪山下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也许，那些浅浅的野草和随风摇曳的九月菊，肯定以为我也是一块被时光遗弃的石头吧？
 

    相关链接：巴尔斯雪山冰川位于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大河乡西岔河村老虎石沟源区的祁连山腹地，是摆浪河的水源地。在少数民族语言中，被称之为“巴郎岗葛脑达”，当地又称老虎石冰川，在中国冰川编目中为黑河流域摆浪河21号冰川。雪山顶峰5108米，长期以来无登顶历史记录，2013年甘肃民间户外组织攀登并命名为五一冰川，后经当地政府定名为祁连山一号冰川。  巴尔斯雪山距离张掖市实际里程不到120公里，距离肃南县城仅25公里，北距G30梧桐泉收费站40公里，312国道元山子村30公里，交通十分便利，是离张掖市区最近最适宜观赏的冰川。

（作者：张掖市民乐一中 孟澄海）